焦点根本敬罗兴亚问题缅甸与孟加
王立秋译
[按]本文译自K.Nmoto,“ThRohingyaIssu:AThornyObstaclbtwnBurma(Myanmar)andBangladsh”,是根本敬于年发表,收录在缅甸图书馆(Burmalibrary)中的一篇论文。这篇论文以相对中立的态度,简要地概述了罗兴亚问题的由来、现状,并提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建议。本周推送的另一篇论文,是艾钱站在阿拉干佛教徒、或者说缅甸官方立场上写作的《飞地》一文。该文尽管在正规学术刊物上正式发表了,写作也相当规范,但从其明确采取的立场和所用语言,甚至对材料和文献的使用来看,是有失偏颇的。考虑到艾钱与根本敬实际上也有过争论,在这里我们把两篇文章放到了一起。至于从罗兴亚人角度发起的对艾钱的批评,以及更为新近的、学界关于罗兴亚人的研究,我们将在下期并作一个专题来发布。
感谢北京大学王立秋先生惠寄译稿并授权发布。
引言
尽管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东南亚子区域各国之间的政治和经济关系有所强化,但缅甸和孟加拉之间的联系,却经常被罗兴亚问题打断。罗兴亚人——居住在缅甸阿拉干(若开)邦西北部的一个穆斯林少数群体——自年奈温政府官方否定其公民权以来,其作为国内少数民族的地位,就一直没有得到国家的承认。他们深受缅甸政府和缅甸军队(Tatmadaw,缅甸国防军)的压迫。他们曾两度大规模地跨过缅孟边界上的纳夫河逃往孟加拉。罗兴亚难民的数量在年就有二十万到二十五万,在年时更是超过了二十五万。这些大批出逃的难民,大多是通过两国政府之间的遣返协定,和联合国以及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UNHCR)的救援行动来解决的。然而,缅甸军政府无意接受这些难民,并不认为他们是国内的少数民族,而把他们归类为外国人或非法移民。害怕接纳又一批大规模出逃的难民的孟加拉政府也加强了边控,但这实际上并不能阻止罗兴亚人从阿拉干到孟加拉的日常而持续的窜逃。看起来,未来保不准还会有另一次大规模的出逃。
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下半叶起,纳夫河两岸的(若开的)孟都镇和(孟加拉的)代格纳夫镇,就已经被两国政府划为未来的边贸重镇。然而,显然,如果罗兴亚问题得不到解决,那么,这两个城镇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稳定的、能够带来利润的边贸区。从缅甸的瑞油田经孟加拉平原到加尔各答(印度)的油气管道(年公布的)宁可迂回地从阿拉干北部山区、印度东北部的米佐拉姆邦和特里普拉邦绕过去这件事情就象征性地说明了这点。这么绕的目的是要避开孟都和代格纳夫之间的海路,尽管这条路要短很多,但在这里,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即,罗兴亚难民问题。
考虑到这些事实,本文将试图通过呈现此问题的背景,来分析当前罗兴亚人的处境,而罗兴亚问题,俨然已经成为阻碍缅孟关系正常化的一大障碍了。我将首先总结一些关于这个问题的基本要点,然后来深入分析关于阿拉干历史上“罗兴亚人”认同的两种相互冲突的话语,它们分别是由罗兴亚人和“作为主人的”阿拉干人提出的。接着,我将拿关于这个问题的第三人称分析来做比较,并指出阿拉干佛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冲突是如何变得严重起来的——尽管在过去数百年里,他们总的来说是可以共存的。最后,作为结论,我将提供一个解决这个问题的建议。
1.什么是罗兴亚问题?
罗兴亚人是居住在缅甸若开邦西北部的布迪当和孟都镇的一个穆斯林族群。这片毗邻作为缅孟边界的纳夫河的区域,也被称作梅宇边区。他们作为多数,和信仰佛教的阿拉干人、缅甸人一起生活在这里。由于没有做过准确的人口普查,罗兴亚人到底有多少,我们不得而知。然而,这个数字应该不会超过一百万,尽管罗兴亚人自己坚称,把流亡人口也包括在内的话,他们一共有一到两百万人(Smith,p.30)。他们从事的职业以务农(种植稻米)为主,也有经商、捕鱼、伐木、做手艺活、当水手、当兵和卖力气做苦工的。
尽管“罗兴亚人”这个名字看起来是近代才有的(大概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出现),阿拉干的穆斯林却有着悠久的历史,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阿拉干王国的妙乌王朝(-)初期。也有可能,在阿拉干王国出现前,他们就在这里居住了。然而,自阿拉干和丹那沙林在第一次英缅战争(-26)后被英国占领之后,住在阿拉干西北部的穆斯林,和作为阿拉干中部、南部人口主体的佛教徒之间的关系就开始紧张起来了——因为英国人鼓励印度人大规模移民过来。来到阿拉干的移民包括许多来自吉大港的穆斯林。他们被英国官方归类为吉大港人或伊斯兰教徒(Mahomdan)。在日占期(-45),当日本把阿拉干佛教徒武装起来,让他们和英国人作战,而英国人用穆斯林来反击的时候,双方之间的对抗达到了顶点。结果是穆斯林与佛教徒发生严重冲突,且双方都遭受重大损伤。直到年缅甸独立后,这一情况才有所变化。独立后也有在阿拉干的穆斯林与佛教徒之间建设稳定、和平共存局面的努力,但年奈温通过政变上台,使这一切努力变得困难起来,这次政变,使缅甸变成一个在军队独裁控制下高度集中的社会主义国家。
根本敬:《缅甸的独立之路》
当前的军政府(国家安全与发展委员会:SPDC)一共认可了一百三十五个族群,承认他们是缅甸民族。在这些民族中,缅人占多数(占年总人口的百分之六十九),其次是七个人数较多的少数民族(掸人、克伦人、阿拉干人[信仰佛教的阿拉干人]、克钦人、钦人、克耶人和孟人),然后是其他人数较少的少数民族。在阿拉干邦,尽管阿拉干人是多数,但也有其他官方承认的族群,包括克曼人、卡米人、丹奈人、马亚马基、米艾人和德人,但不包括罗兴亚人。罗兴亚人被认为是在英国殖民统治期间,在缅甸定局的非法移民。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待罗兴亚人,最早是在奈温政府(-)的统治下开始的。尽管努政府(-58,60-62)承认罗兴亚人是缅甸的国内族群,但奈温政权却剥夺了罗兴亚人的国籍,并通过颁布年的《紧急移民法》把他们斥为外人。政府还推出了年《缅甸国籍法》,区分了以下三类公民:
第一类,普通公民,指属于上述八大民族的人,和其他被认为在年(也就是第一次英缅战争前的那一年)前就已经生活在缅甸的人。这些人被认为是“真正的”缅甸公民。第二类,准公民,指的是根据先前的年《联邦国籍法》(这部法律只推行过两年,即年到年)取得缅甸公民身份的人。这些人大多是年后来缅的移民,和缅甸本地人结婚生育的后代。第三类,归化的公民,指在年《国籍法》停用后入籍的人。在所有这三类公民中,除普通公民享有完整的公民权利以外,准公民和归化的公民的法律权利,都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限制。
罗兴亚人不属于这三类公民中的任何一类,因为他们被认为是外国人。与国籍登记卡(NationalRgistrationCrtificat,NRC)相反(根据法律规定每个年满十五周岁的缅甸公民都必须随时随地携带这张卡),政府颁发给罗兴亚人的,是外国人登记卡(ForignRgistrationCrtificats,FRC)。不过,一些罗兴亚人也战略性地,通过把自己登记为其他受承认的穆斯林族群,比如说克曼人,而获得了NRC。
接下来发生了两次大规模的出逃事件。第一次(年)发生在年《紧急移民法》生效四年后,是对缅甸移民官员在阿拉干西北部展开的行动的反应。这次代号为“龙王(NagaMin)”的行动,是一次从年5月开始的,在政府认为存在大量非法移民的地区展开的,有组织的人口普查。这些区域包括克钦邦、钦邦、仰光和阿拉干(若开和梅宇区域)的一些地方。行动的目的是对所有居民进行登记和分类,以确定他们是缅甸公民呢,还是合法居留的外国人,或是非法入境者(Ygar,,p.,55)。年,当移民警察来到梅宇区的时候,许多罗兴亚人抛下自己的家,横渡纳夫河逃到了孟加拉的代格纳夫和科克斯巴扎。尽管年5月,缅甸政府宣布三万五千五百九十人(全都是孟加拉人)逃走了,留下了六千二百九十所空屋,但阿拉干的“龙王”行动,实际上使二十万到二十五万穆斯林难民逃到了孟加拉(MdcinsSansFrontirs-Holland,March,p.5and10,Ygar,,pp.55-56)。他们中有许多人声称缅甸当局对他们采取了折磨等暴行。年4月底,孟加拉总统齐亚·拉赫曼批评缅甸政府以非人的方式把缅甸穆斯林赶出自己的家乡,但缅甸政府一直坚称,被驱逐的是非法进入缅甸的孟加拉公民(Ygar,,pp.55-56)。最终,年7月9日,在联合国、UNHCR、沙特阿拉伯和印度政府、以及穆斯林联盟的强力影响下,缅孟两国政府达成双边协定,允许二十万难民返回阿拉干。
根本敬:《缅甸军事政权与昂山素季》
然而,在重返故乡后,缅甸罗兴亚人的处境并没有发生变化,政府依然否认他们的缅甸公民身份,许多罗兴亚人也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在年全国范围的民主运动(这场运动催生了缅甸军政府)失败后,军队加强了在阿拉干西北部的驻防。缅甸军队命令罗兴亚人修建道路,同时军政府也开始计划让阿拉干佛教徒在布迪当和孟都镇定居。不可避免地,在这些城镇里,穆斯林与佛教徒社群之间的冲突爆发了,而缅甸军方则以默许佛教徒抢劫、强奸和谋杀穆斯林、烧毁清真寺的方式支持佛教徒(MdcinsSansFrontirs-Holland,March,pp.10-11,Ygar,,p.63)。
这引起了罗兴亚人的第二次出逃,此次出逃发生在年4月到年5月之间。这一次,难民的数量超过了二十五万。年2月,应孟加拉政府提出的、对国际援助的强烈要求,UNHCR开始在代格纳夫和考克斯巴扎沿路的二十个难民营展开广泛的救援行动。年4月,缅甸和孟加拉政府签署了关于遣返计划条款的相互理解备忘录(MOU)并允许UNHCR的有限介入。然而,从年9月到12月,在没有UNHCR介入的情况下,孟加拉政府强行遣返了大量罗兴亚人,此举引起了国际共同体的广泛抗议。尽管孟加拉为罗兴亚人提供了避难所,但他们还是鼓励罗兴亚人马上回去。年5月,UNHCR与孟加拉政府签订MOU,后者保证会对难民营里的难民提供保护,并通过私人访谈的形式,说服难民自愿返回。然后UNHCR又和缅甸政府签署了一个MOU,允许UNHCR接触返回者,给难民办法身份证,并确保罗兴亚人的活动自由(MdcinsSansFrontirs-Holland,March,p.5,A.Razzaq,M.Hqu,,pp.49-51)。
于是罗兴亚人开始返回,但因为他们对缅甸政府的信任薄弱,返回者的数量并没有立刻增长。到年,全部二十万难民中,只有不到六万人回到了阿拉干。国际医疗非政府组织,无国界医生在年提醒国际社会注意,一次对难民的调查表明,百分之六十三的罗兴亚人不想回缅甸,且百分之六十五的人没有意识到他们有拒绝遣返的权利(MdcinsSansFrontirs-Holland,March,p.5)。然而,年,遣返的速度还是加快了,到年底,大约二十万人回到了梅宇区(Ygar,,p.66)。
尽管缅甸军政府至少允许UNHCR持续监察回归者,这对罗兴亚来说是一个进步,但他们所处的情况并没有根本的变化。罗兴亚人依然被当作特殊的外国人来对待,作为不受军政府欢迎的客人,他们只可以在有限的地方停留。他们也还没有国籍登记卡。他们不可以离开孟都和布迪当镇,除非支付大量的押金。而且,政府还在主持让阿拉干佛教徒到梅宇区定居的计划,这又给代格纳夫的安保部队和警察带来了一个问题(ThDailyStar,23Jun,)。孟加拉甚至还出现了非法的偷渡生意,专门为罗兴亚人服务,把他们送到印度和其他国家(ThDailyStar,9July,)。
2.谁是罗兴亚人?
尽管罗兴亚问题真的存在,但要回答谁是罗兴亚人这个问题却不那么容易。一位在孟加拉活动的罗兴亚历史学家解释说,“罗兴亚”这个名字出自于“Rohan”,“Roham”或“Rosham”,即古代阿拉干王国的首都妙乌,也就是现在的摩罗亨(Mrohaung)的旧名。他解释说,这些名字经“Roshang”最终演变为“罗兴亚”(Jilani,,pp.52-53)。这是一个有趣的解释,但我找不到足够的历史上的或语言学上的证据来证明这一论证。正如我此前已经指出的那样,这些人自称“罗兴亚人”看起来是一个相对新近的事件,他们大约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才开始使用这个称呼的。如果我们要坚持这一事实的话,那么我们应该说,他们是想成为罗兴亚人的人。事实上,一位英国记者,马丁·史密斯(MartinSmith)在写作他那本关于缅甸少数民族的详尽著作时,就把他们称作“阿拉干人穆斯林(有时也被称作罗兴亚人)”(Smith,,p.30)。
然而,即便“罗兴亚人”这个名字只是新近的“发明”,阿拉干西北部穆斯林的历史也不短暂。再具体讨论他们的历史之前,我要考察两种关于他们历史的、相反的话语。
根本敬:《东南亚的历史——人、物、文化的交流史》
罗兴亚人已经在一些书中写过他们自己的历史了,尽管这些书全是由流亡中的罗兴亚人写作并于海外出版的。在英语中,关于罗兴亚人的历史的经典话语,出自于AFK.吉拉尼(Jilani)的《阿拉干的罗兴亚人:他们对正义的追求》(ThRohingyasofArakan:Thirqustforjustic),这本书出版于年。我们可以从这本书中提取出其话语的五大要点:
(1) 伊斯兰在公元年前就传到阿拉干了。看起来,从那时起,罗兴亚人就一直生活在那里了。罗兴亚人不是英治时期的定居者。历史表明,从一开始穆斯林就作为多数生活在阿拉干了。罗兴亚语是罗兴亚人和阿拉干人佛教徒使用的通用母语。
(2) 阿拉干王国(妙乌王朝,-)本质上是一个穆斯林王朝,尽管他们受到了一些来自佛教的影响。
(3) 阿拉干人佛教徒起初被称为Maghs。因为他们因为自己在两个多世纪以来对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犯下的罪行而对这个名称感到羞愧,于是他们开始自称Rakhin以摆脱他们臭名昭著的过去。
(4) 尽管英国人许诺要在阿拉干建立罗兴亚邦,但这一诺言并未实现。
(5) 在独立后的议会时期(-62)年里,阿拉干佛教徒议员一直对罗兴亚人不友好,坚持称罗兴亚人为吉大港人,并且一直没有把罗兴亚人当作自己的人类同胞来对待。
这种以罗兴亚人为中心的历史话语遭到了阿拉干佛教徒历史学家和活动分子的强烈批判。在阿拉干佛教徒于日本出版的一些刊物上就可以看到这些批判。这方面一部典型的著作是阿拉干民族协会(thArakanNationalAssociation,Japan)于年出版的一部用缅甸语写的书。这本书的书名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它的内容:《批判身为吉大港人之子嗣却使用“罗兴亚人”之名的孟加拉移民假奉人权之名所著历史之伪造》(CriticizingthFalsificationofthHistorywrittnbythBngaliImmigrantswhowrthDscnbndant)。这本书——其中包含一篇一位在日本生活的阿拉干佛教徒历史学家,艾钱博士用英文写作的短文——是为了回应一位在日罗兴亚难民藻敏图(ZawMyintHtut)在年写的一本书,藻敏图之前是一名学生,后成为缅甸民主活动家。他的书(用缅甸语写的)的书名《缅甸联邦和罗兴亚族》(ThUnionofBurmaandEthnicRohingyas)包括和前面说到的吉拉尼在《阿拉干的罗兴亚人》中的表述的差不多一样的话语。阿拉干佛教徒在上面提到的那本书名超长的著作中的反驳可总结如下:
(1) 藻敏图出于政治的目的而滥用历史,造成了一种关于阿拉干的假像,就好像这片土地一开始就受到伊斯兰的影响那样。
(2) 罗兴亚人不是缅甸本地的族群,而是十九世纪来自孟加拉东部吉大港区的移民的直系后代。在英国殖民时期,他们被英国官方分类为“吉大港人”。
(3) 说穆斯林自九世纪以来就生活在阿拉干是不合逻辑的猜测,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时漂流到阿拉干的船难幸存者是阿拉伯人或穆斯林。
(4) 最早在阿拉干定居的穆斯林是十五世纪敏绍孟王的扈从,他们的人数并不多。
(5) 阿拉干王国(妙乌王朝)的穆斯林是少数。他们是雇佣兵,游走于波斯和高尔康达之间的行商,和一些孟加拉俘虏。他们自十七世纪初开始在阿拉干生活,说阿拉干方言,也从来不说自己是罗兴亚人。他们不是罗兴亚人而是阿拉干穆斯林。
在我们比较作为主角的双方给出的这两种关于阿拉干历史的相反话语的时候,我们发现,关键的分歧有两点。第一,他们对穆斯林在阿拉干生活的时间、和对此地区的介入程度的理解不同。罗兴亚人坚持他们的悠久历史始于一千多年前,而且他们深度参与了阿拉干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另一方面,阿拉干佛教徒则强调,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时间相对较短,对阿拉干的历史的参与度也不高。其次,他们的分歧与这样一个问题——自妙乌王朝时期(或更早)就已经在阿拉干居住的穆斯林是否等同于当下的罗兴亚人——有关。最剧烈的冲突就发生在这里。根据罗兴亚人的理解,在殖民时期之前就已经居住在这里的那些穆斯林肯定是他们的祖先,但阿拉干佛教徒则清晰地区分了自殖民时期以前就在阿拉干生活的穆斯林,和在英国殖民统治下(也就是年以后)从吉大港地区移民到阿拉干的穆斯林。他们把罗兴亚人识别为后一个群体,也就是说,“吉大港人”。指出这点也很重要:阿拉干佛教采用了与当前缅甸军政府相同的标准:认为在年(第一次英缅战争爆发前的一年)后入缅的人不算本国人。换言之,军政府和阿拉干佛教徒都认为,年是一个有意义的标准,他们可以以这个年份为界,把居住在缅甸的人区分为“我们”和“他们”,这也是年缅甸国籍法展示的同一个标准。
除这些主角写作的历史外,还有一种从第三人称视角来进行的、对罗兴亚历史的研究。以色列学者摩西·耶加尔(MoshYgar)在他的书《在整合与分裂之间:菲律宾南部、泰国南部和缅甸西部的穆斯林社群》(ThMuslimCommunitisofthSouthrnPhilippins,SouthrnThailand,andWstrnBurma/Myanmar,)中写的,就是这样的历史研究。尽管他把关于缅甸西部的那个章节谨慎地命名为“阿拉干的穆斯林”,但是,耶加尔还是通过描述阿拉干穆斯林社群形成的三个阶段,提供了罗兴亚人历史的图景。阿拉干穆斯林社群形成的第一阶段,是妙乌王朝统治时期,来自印度莫卧儿王国(-)各地(特别是孟加拉)的穆斯林向阿拉干的迁移、会聚。他意识到,这就是罗兴亚人的起源。第二阶段,是十九世纪吉大港地区向阿拉干的大规模移民——其幕后推手,是英国殖民政权。耶加尔写到,通过吉大港人和当地罗兴亚人的联姻,这些孟加拉穆斯林融入了当地的罗兴亚人。第三阶段,是二战后又一波来自吉大港的大规模移民。他们也融入了当地的罗兴亚人。罗兴亚人是通过这三个阶段,在阿拉干形成的(Ygar,,19-36)。另一方面,他认为,说穆斯林最早是在九世纪来到阿拉干,是令人信服的。他写道,这些最早来到阿拉干地区的人,很可能是来自孟加拉的水手,他们在阿拉干地区和缅甸沿岸做生意(Ygar,,p.19)。不过,他没有说最早来到阿拉干的这些穆斯林是不是现在的罗兴亚人的祖先。
耶加尔还写到罗兴亚人的语言。他提到,尽管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罗兴亚人都还不够文明开化,但他们也有自己的语言,这种语言是由阿拉干语、孟加拉语和乌尔都语组成的(Ygar,,p.51)。这里,我们又发现另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认为罗兴亚人的语言就是那三种语言混合而成的呢?尽管我不是语言学专家,但我还是可以提出这个问题,即这些语言何以能够融合在一起,变成另一种独特的语言的呢?孟加拉语和乌尔都语属于印欧语系,而阿拉干语则属于藏缅语系。实际上,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罗兴亚语”的词典或语法或对这种语言的研究。即便吉拉尼,上面说到的那本以罗兴亚人为中心的历史著作的作者,也没有提到关于罗兴亚人语言的任何细节。一位语言学家把罗兴亚人的语言辨识为孟加拉语的吉大港方言。有档案表明,在日占时期,当英国人从吉大港派遣到阿拉干西北部的穆斯林武装(被称为志愿军)占领该区域时,他们也是用乌尔都语来通知公众的(OIOC,R/8/9)。这使我们自然就会认为,至少直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前,乌尔都语都是该区域的通用语。要从语言学的角度来定义罗兴亚人可能是困难的,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是阿拉干的一个独特的族群。
罗兴亚人一直在反抗缅甸军政府和阿拉干佛教徒、以及缅甸佛教徒(后者是缅甸民族的多数)、甚至是那些活跃的民运分子对他们的歧视和偏见。从缅甸日本办公室(BurmaOfficJapan,BOJ),一个包罗各种缅甸在日流亡政治群体的松散组织,是怎样对待一个由罗兴亚人组成的群体(即在日缅甸罗兴亚人协会:BRAJ)的就可以看出这点,当后者于年正式向BOJ提出加盟申请的时候,缅日办拒绝了BRAJ,理由是,罗兴亚人是不是缅甸本地人还是一个问题。看起来,在缅甸国民里,承认罗兴亚人是该国族群的人极少极少。
3.阿拉干的穆斯林与佛教徒:他们是如何走向对抗的
为尽可能公正地把罗兴亚人放到阿拉干(和缅甸)的历史中去看,考察那里的穆斯林和佛教徒两个社群是如何走向对抗的——尽管这两个群体曾经在几乎没有政治或宗教冲突的情况下共存过——是不可避免的。这里,我要指出一些和这个问题相关的关键问题。
问题依然是,穆斯林最早在阿拉干定居的时间能否上溯至八、九世纪,不过,认为在妙乌王朝建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生活在那里,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对,尽管当时他们的数量是可质疑的。从十五世纪下半页到十七世纪末的那段时期,被安东尼·里德(AnthonyRid)描述为东南亚的商业时代,该区域的许多地区都因海上贸易而繁荣起来。在孟加拉湾,阿拉干和印度之间的贸易也兴盛起来。因此,说穆斯林移民最早在这个时期在阿拉干形成他们的社群,是可信的。
众所周知,妙乌王朝(-)的头十一个国王除阿拉干语的名称外,还有伊斯兰的头衔。吉拉尼说这些国王和往后的另外七个国王都是穆斯林(Jilani,,p.84-85),但恰尼指出,许多那些所谓的“穆斯林”阿拉干国王实际上极其信仰佛教并且是允许把穆斯林排除到最重要的活动之外的(Charny,,pp.71-72)。他讨论说,“借用”伊斯兰的名号是政治策略,要知道,伊斯兰的头衔,在当时可是尊贵而普世的(Charny,,p.73)。恰尼的结论是,在整个早期现代时期,阿拉干的宗教认同(上座部佛教和伊斯兰)是随时间、沿着一个不平衡的轨迹发展的,因为阿拉干王室对阿拉干农村的宗教认同,和阿拉干僧团内部的宗派竞争漠不关心(Charny,,p.)。该王国受两个外部国家,莫卧儿帝国和缅甸帝国的强烈影响,而且到年的时候,在阿拉干王室被贡榜王朝(-)推翻的时候,阿拉干沿海地区实际上被分成了两个部分:阿拉干北部被一个本质上是穆斯林的、印度的政权吸纳,而阿拉干南部则被一个信仰上座部佛教、基于伊洛瓦底河谷地带的政权所吞并(Charny,,p.)。在缅甸开始统治这一区域之后,阿拉干开始变得更加缅甸化了。恰尼指出,阿拉干人口(包含数万阿拉干佛教徒和一些穆斯林)中大约有百分之二十到二十五因为缅王统治下税收和劳役的增长而逃到了纳夫河北岸。同时,许多阿拉干佛教徒工匠和其他技术劳工群体,也跑到了缅甸中部(Charny,,pp.-)。
不过,缅甸国王在阿拉干的统治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第一次英缅战争中,缅甸战败了,而阿拉干,自年起,也落入了英国人手中。在殖民统治开始的时候,发生了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一是纳夫河两岸之间政治壁垒消失了,结果,来自孟加拉吉大港地区的大量穆斯林移民涌入了阿拉干。在第二次和第三次英缅战争(年和年)——这两次战争最终使整个缅甸都变成英属印度的一个邦——后,在英国人的鼓励(英国人鼓励印度移民来阿拉干补充劳动力和耕作人员的缺乏,以便在殖民系统下发展这一地区)下,涌入阿拉干地区的移民的数量,有了大规模的增长。构成这些移民多数的,来自吉大港的英属印度的穆斯林,在若开那样的港口城镇及其周边地区定居下来(Ygar,,p.27)。这就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当地佛教徒、和信赖的穆斯林移民之间的张力,尽管当地穆斯林还是能够与这些移民融合。在殖民统治开始后发生的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是英国官员做的人口普查。英国官员的思路是,应该根据每个人的宗教认同来定义他,这就意味着,宗教归属“未知”或“待定”的情况,在他们看来是不可以出现的(Charny,,p.),因此,人口普查清晰地区分了阿拉干的穆斯林和佛教徒。自然,我们可以认为,这些因素加强了穆斯林社群与佛教徒社群双方的宗教认同,并为冲突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根本敬:《在抵抗与合作之间——缅甸现代史上的英国与日本》
在日本开始入侵缅甸的时候,阿拉干北部变成了当时最糟糕的地区之一,在这里,宗教和族群间的冲突爆发了。为占领并使阿拉干成为未来入侵印度的前线,日军利用阿拉干佛教徒,组建了阿拉干爱国军(PatriotArakanForc)。英国人被打败了,但不久之后,他们就开始了反攻:通过建立穆斯林游击军(年4月,这支军队被称为志愿军)并把他们派往孟都和布迪当分区。志愿军主要由吉大港的穆斯林,和那些因为日军和阿拉干佛教徒的袭击,被迫离开他们在阿拉干的故乡,逃向孟加拉的人构成。英国的一则报告(年11月13日)说,布迪当分区佛教的一切踪迹都被志愿军根除了,在那里,公告是用乌尔都语写的,而且在日常用语中,人们也放弃了缅甸和阿拉干的语言(OIOCR/8/9)。看起来,志愿军的战斗与其说是反日,不如说是反阿拉干佛教徒。在冲突和斗争了一年半后,年1月,英国人重新夺回了阿拉干西北部地区。然而,当地的情况已经恶化,穆斯林和佛教徒之间的对抗根本停不下来了。
甚至在日军战败后,在重新建立的英国统治下,阿拉干的公共安全也没有恢复。一份官方报告说,年8月,六名穆斯林谋杀了孟都分区的一位佛教徒军官,吞吴(UTunU),同时自年6月起,佛教徒强盗就一直在骚扰谬洪的穆斯林村民(FO/74,/GSO/47)。根据同一份报告的描述,布迪当和孟都镇大约有二十万穆斯林,他们中的许多是因饥荒而逃难过来的孟加拉人(FO/74,/GSO/47)。
在阿拉干,在缅甸独立前后,穆斯林社群和阿拉干佛教徒社群在政治上都是一片混乱。穆斯林领导人分裂为一个支持昂山领导的反法西斯人民自由联盟(AFPFL)的群体,和另一个力图参加孟加拉穆斯林的武装斗争的群体。后一个群体就是后来的圣战士,这群人鼓励向动巴基斯坦(现在的孟加拉)走私大米,并鼓励吉大港向阿拉干大规模非法移民,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另一方面,阿拉干佛教徒的政治领袖也分裂为两个派系:一派加入了AFPFL,另一派则以强烈的阿拉干民族主义为基础,对AFPFL持反对态度。红旗共产党的活动也对阿拉干的政治情况产生了复杂的影响。
在独立后,阿拉干中部和南部选出的佛教徒议员要求努政府在缅甸联邦中建立阿拉干邦,就像掸族和克钦族已经建立了相应的掸邦和克钦邦那样。另一方面,阿拉干西北选区选出的穆斯林议员(他们已经开始用罗兴亚人这个名称来识别自己了)强烈反对,因为这显然会使阿拉干佛教徒统治整个阿拉干区域。他们要求不要把自己所在的地区并入佛教徒们提议建立的阿拉干邦。年,努最终决定建立阿拉干邦,但为了获得穆斯林的支持,他决定把梅宇区(包括布迪当和孟都镇及拉德堂西部)从阿拉干邦分出来,并由中央政府来直接控制这个区域。这个区域被命名为梅宇行政边区(MayuFrontirAdministration)。在谨慎的考虑后,穆斯林(罗兴亚人)议员同意了这一安排(Ygar,,pp.49-51)。
梅宇行政边区于年5月1日开始生效,但建立阿拉干邦的立法因为年3月奈温将军搞的政变而被延缓下来并最终陷入僵局,这场政变推翻了努政府。在年2月被并入内政部之前,梅宇行政边区一直是存在的(Jilani,,p.)。年,当奈温军政府(革命委员会)变身为缅甸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政府的时候,阿拉干邦成立了,但它只在名义上享有其他六邦的地位,没有政治和经济的自治权。被交给内政部管理的,以前的梅宇行政边区消失了,相关地区被划入了新建的阿拉干邦,在这个邦里,罗兴亚人没有任何权力。年后罗兴亚人的处境在前面已经讨论过了。
结论
尽管本文没有讨论到一直持续到今天的罗兴亚人的武装活动,但这些活动实际上的影响是非常有限的。唯一一个在今天也依然存在的武装组织,是阿拉干罗兴亚民族组织(ArakanRohingyaNationalOrganization,ARNO),它的成员也不过是在阿拉干北部和孟加拉边界线上活动的不到两百人而已(MaungMaungOo,,p.11)。大多数罗兴亚人并不依靠这些武装斗争。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罗兴亚问题的一种解决方案,我要说一说以下的理解和建设性的建议。
确切来说穆斯林于何时开始在阿拉干定居还有待确定,但理解这点——即他们自阿拉干王国(妙乌王朝)时期以来就已经在那里居住——也是合情合理的。他们是阿拉干穆斯林的源头。还有,尽管那些穆斯林是否等同于当下的罗兴亚人也是可质疑的,但是,耶加尔的讨论也是令人信服的:那些自妙乌王朝时代就在阿拉干居住的穆斯林,和十九、二十世纪从吉大港移民到阿拉干的穆斯林融合到一定程度而形成了现在的罗兴亚人。这些人称自己为罗兴亚人是一个相对新近的发明,但我们也没有理由否认其作为一个族群的存在——无论他们的名称是旧的还是新的。
把这些理解纳入考虑的话,罗兴亚人是有权利现在的缅甸承认其国内民族身份并获得与其他民族的同等待遇的。就算他们甩不掉叠加在他们身上的前-吉大港移民形象,把他们当作外人来回避也是没有意义的。以年为标准,来把在缅甸生活的人民分成本地人和非-本地人,也是不合理的。为改变缅孟边界,使之从一个随时可能爆发另一次大规模出逃的地区,变成一个可以振兴、发展边贸的稳定区域,第一步,是要给这些罗兴亚人以缅甸国内族群的“资格”。不这么做的话,情况就不会有任何改善,这个棘手的障碍也将无止境地存在下去。因此,孟加拉政府和国际社会都应该努力说服缅甸军政府接受罗兴亚人,让他们加入缅甸的民族共同体。
主编:何明
编辑:马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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