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转身前的那些生活逐月说
似乎刚踏出营门,复转军人就开始怀念军营了。他们感叹岁月如梭,感叹当初错误或者正确的选择,怀念入伍之初的岁月,“想当年”成了大部分复转军人的口头禅,再有就是叹老。。。
很多复转军人为了“治疗”自己的这种怀旧病,开始疯狂的寻找以前的事物,做以前喜欢做的事,看以前喜欢的电影,结果非常痛苦的发现,即使找回以前的事物,自己也无法回到从前了,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祈求时光逆转,或者在梦中重温自己的快乐时光吧。
怀旧(nostalgia)这个词语是抱负心十足的瑞士医生侯佛(JohannesHofer)年在一篇医学论文中杜撰出来的。他相信,可以凭借“Nostalgia这个词的表现力来说明源于返回故土的欲望的那种愁思”。
17世纪的瑞士医生相信,来自阿尔卑斯山区的士兵们罹患“怀旧病”可以通过返乡医治。但返乡不能医治所有的怀旧,这说明“怀旧”的意义已不止于“乡愁”,它指向更深的心理诉求。
这种感伤主义的怀旧情绪,在复转军人身上持续发酵。离开的军营,获得了自由,本应乐观向前才是,为何会被如此负面情绪左右?
怀旧不利于重新构建生活体系,也不利于精神的振奋,更为不利的是,复转军人这种怀旧病,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少则骗取流量和信息,多则骗财骗自由。本文对“怀旧病”的症候和根源进行一一分析。
01
回到军营
一种是对于“公职身份”的深刻自恋。
我们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虽然军队最讲究集体纪律和奉献精神,但其中却充斥了各类自恋狂。
一些人喜欢通过表现出经常接打电话,来显示自己所处岗位的重要性。
一些人工作性质只是一般的科员,但是茶水一定要备好;皮鞋必须光亮,派头,官腔一定要做足;朋友圈一定要经常发工作图片,仿佛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以“公职身份”勤奋工作。他们仿佛在提醒人们:“我是公职人员!”。用以使自我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满足。
他们日常所做的一切,都在潜意识的强化职业身份在心灵中占据的空间。
尽管这样做可能会沦为笑料,他们自己也可能知道这样做会遭人嘲笑。但是他们依然在“身份认同”中寻找自信。并且深以为:首先要保持身份,然后才能获得成功。
比起事实,这种自我构建出来的“身份元”,成为了他们日常行为模式的观念支撑。
甚至于宁可牺牲自我利益,降低自由思考的能力,也要保持这种身份在名义上的纯粹性。
假如有人指出这种身份仅仅是一种普通的职业,甚至告诉他们这种职业的预期福利可能会下降的真相。
他们宁可相信眼前和过去,也拒绝通过现有信息进行理性推断。
人们不愿意相信事实,他们把事实标签为“疯狂的,非理性的”,甚至认为,及早地面对事实是“对理想的背叛与投降“。
“忠诚虚假”成为他们习惯性的思维方式。
在《罪与罚》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这种现象进行过精确的剖析: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直言不讳更难,也没有什么比阿谀奉承更容易的了。直言不讳,即使其中只有百分之一的音调是假的,那么立刻就会产生不和谐,随之而来的是争吵。而阿谀奉承,即使从头至尾全部音调都是虚假的,可还是让人高兴,听着不会觉得不愉快,哪怕这愉快有点儿肉麻,可还是感到愉快。而且不管阿谀奉承多么肉麻,其中却至少有一半让人觉得好像是真实的。
而这一切“虚假”的基石,正是他们集体记忆空间当中的图腾和人偶——“身份,经验,意识形态等等。。”如果某人直言不讳的指出军官职业会带来某种职业病态,那么他们一定会感到强烈的冒犯。“可以指责我个人,但不要指责我的身份!”这类人坚持这样的观点:“身份”这种东西不仅是中性的,更是完美无缺的。从而得出一种下意识,即:虽然我个人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因有了这种完美的身份,因此我在社会中也不失高贵。
“身份”界定了意识围栏,构筑了灵魂的绝境长城。长城以内皆是乌托邦,只要生活在身份的国境内,就能感到安逸和满足。在那里,他们是自己的主宰,是上帝————只要这种身份的完美性永远存在。
现代社会的显著特点之一是政治与权力的分离。参与政治职业并不一定意味着获得权力。真正的权力蕴藏在瞬息万变的资本流动性当中。流动的现代性撕裂了生存空间,将一切职业的根本属性碎片化离散化。我们在很多片刻会误以为自己拥有权力,其实那只是流动的资本制造出的幻象。政府职员,作为国家机器的奴隶与资本的奴隶——企业工人本质并无二致。区别仅仅是前者是在现代市场上出售属性,后者出售技能而已。
另一种是“天使预设”。
“当过兵的人都是小天使。”
“做过某种职业的都是小天使。”
“受过某种伤害的都是小天使。。。”
如果说身份自恋是机械性的狷狂心理,那么这种“天使预设”恐怕体现了一种宗教式的沉迷。
军队单位的封闭性能够使人产生高度的人格依赖。从衣食住行到婚丧嫁娶,单位都可以涉足并进行管理。单位成为了一个人的全部,而人们又不愿意付出逃离单位的机会成本。
虽然很多军官早已经认识到这种封闭性对于人格的危害,但他们依然会选择继续沉沦。原因在于:这种人格依赖已经使他们确信,围城之外的不确定性会对他们产生更大的伤害。
于是,“独立自主”成为了安徒生童话般的梦幻。那个“曾经自由的自我”,如今却在内心持续着一场“渴望得到王权父亲和丈夫关怀的公主梦”。这种渴望得到关爱的情愫,在生活的碎片里流动着,时而闪现,熠熠生辉。
他们把政府当成父亲,把国家当成母亲,每一种政治概念都能在心里产生一种伦理上的投射。他们把自己映射成儿子,是军校的儿女,原籍政府的儿女,所在城市的儿女等等。这一系列投射使得他们深刻的认为自己应当受到照顾,应当受到政府全方位的照顾,就像儿女一样,回到童年,回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年代。
前两年,军旅漫画“曾小萌”在军营异常火爆。如果要问“曾”系列漫画体现出军人什么样的特点,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乖”。这种形象定位能够在涉军圈获得广泛认同,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它切实地表达一种“天使心理”。
事实上,如果军人都是漫画中的“乖萌”形象,那么这个国家已经面临最深刻的危险。
回到我们的话题。
我们看到,很多人,带着这种“天使预设”,回到了狼性的,充满残酷竞争的现代社会。
这两种潜在的症候成为怀旧病的爆发埋下伏笔。
02
离开围城
离开军队的人,会去追寻一种被集体抹杀的个人价值。
这种久远的个体记忆,泛着童年追忆的青黄色彩,在心灵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怀旧的旋律。
但这种寻找的方式本身,却依然伴随了军队时期的口号特征。比如:“寻找自己,做最好的自己,做自己的上帝!”
用口号、标语、鸡汤文学来做为心灵的慰藉,用别人成功的案例来做为自我奋斗的暗示,这种自适应的方式,恰恰是军队宣教系统的灌输模式。
用旧系统的工具作为反抗的方式,并不得获得新生。相反,却会因受工具自带的惯性影响,使得自己成为形式的傀儡。
唯有首先成为旁观者,才能正确地走上救赎之路。
军队从一开始就在灌输新学员,即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成为将军,。。刻意强化自我暗示,使得一些人长期处于一种心理得不到满足的状态。这种状态又与军队冰冷的现实直接冲突,进而产生一种无力感。这种无奈,使具备精英预设的军官更容易对生活感到痛苦。正如一句话所说,“人的痛苦,往往来自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复转军官被痛苦、失望、愤怒、贪婪、嫉妒这些情绪缠身。他们刚走出一扇禁锢之门,却没有意识到,迎接他们的是更加鬼神莫测的地狱。
帕里斯基主张:“一个人自由的真实价值,取决于其所有的用来控制和利用他的自由的资源。”所有的复转军人,无一例外地缺乏一种现代性的资源。他们观念陈旧,知识结构老化,话语系统滞后,基本上游离于现代社会的边缘。他们缺乏支撑他们继续自由下去的资源和勇气。对新理想的追求(例如发大财),比之曾经的军官梦还要虚无缥缈。成功总是存在于别人的故事里,自己的生活却只会有苦果。
当未来之门向他们打开时,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却转向过去以寻求支持。
我想起两件事:
其一:转业军官和年轻的同事一起去唱歌,年轻人唱起了流行歌曲,转业军官难以欣赏这些歌曲。索性唱起了他曾经深恶痛绝的军歌。年轻人顿时愕然。
其二:拼死闹复员的年轻军官求职过程中,每当路过军营的门口,心里不免产生怅惘。每当看到身穿迷彩服的人,哪怕是农民工,也会倍感亲切。
生活在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中,失去了精神的依托。于是转而向曾经深恶痛绝的军营的寻找安慰。军队留在他们潜意识当中的符号、歌曲,都有可能使他们在心理上把自己同社会人划界,从而在一种精神围栏之中获得优越感。
曾经对自由和独立的向往,随着岁月的剥蚀也逐渐淡忘。取而代之的状态一如昨日,一如入伍之前的迷茫和混乱。
03
围猎羊群
他们正在沦为猎物。
我们看到,“涉退”群体正在被现代性的消费猎头围追。这种捕杀,不止于日用品的范畴,还包括精神围猎,价值观围猎。可以说,这是从外衣到灵魂的一场彻彻底底的军地联合绞杀。
各种涉军培训机构,价值观输出机构,金融掮客无一不把目标锁定在他们身上。还没跨出军营,就已经成为了肥美的羔羊。
这一切的起因,在于封闭静寂营门内那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单位制度试图使人产生依赖。年轻的军官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作为乌合之众的反抗从未停止。从形式上看这种漫无目的反抗包罗万象,有人寻求多元政治价值观,有人通过消费猎奇,还有人则通过颓废来表达抗议。
消费社会里的穷人,其社会定义或者说是自我界定,首先且最重要的就是有缺陷、有欠缺、不完美和先天不足的——换言之,就是准备不够充分的——消费者。
对于围城之中的军官来说,具备一定的学历却又失去自由,客观条件使得他们往往成为天然具备缺陷的消费者。当代社会,任何事物,无论物质和精神,都可以作为消费品兜售。世界上充满了类似的“军火商”,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我们发现,军官,无论男女,围城之中的人对消费品的熟知程度,丝毫不亚于城市中产阶级;购买的焦虑,不必挤地铁的白领要少。他们在碎片化的细分领域中消磨着时光,在流动的社交关系网中耗费青春。
他们拒绝成为文明世界的野人。官宣几近破产,精神已经无处栖息,只能通过不断消费来填补无法餍足的灵魂。
他们深陷于两种挥霍:挥霍金钱和挥霍时间。
表面上,军队禁止使用电子产品。事实上,军官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消磨在电子产品上。网购,打游戏,都属于他们的爱好。如果用业余时间当中的游戏时间与其他时间的比值作为测度,在当今中国,这个比值能比军官还大的恐怕只有三和大神们了。
一位曾任基层部队主官退役上校对此不无忧虑:
“我们看到大量的年轻官兵把业余时间浪费在了打游戏上,营区门口放满了各类快递包裹。”
传统精神已经无法使年轻官兵获得精神上的归宿,只有“买买买”,“玩玩玩”,“比比比”,才能让他们感受到自己仍然属于现代社会。
更为可悲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猎手,往往曾经是他们的同类——所谓的”战友,兄弟“。在现实利益的冲击下,通过集体记忆构成的纽带变得不堪一击。一些人在外创业受挫,回过头来发现还是复退军人容易欺骗。于是披着怀旧的温情的外衣,同时向复转军人露出獠牙。在此我们要特别对互联网金融行业的一些骗局擦亮眼睛,那里是梦想的聚集地,也是充满陷阱的丛林。
04
回到部落
用身份的标签来把社群关系认为分成“我们当过兵的人”和“没有当过兵的人”。在这种思维框架之下,个体很容易品尝到“自我优越性的快感”。因为任何一个没有当过兵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比较的对象,从标签中快速的抽象出对方的缺点,使自己获得满足。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这类区分也出现了更多的细分。在转业方面,有的以行政市为单位,出现了统一的分割。有的以退伍年限为单位,出现了年龄的分割。这种分割体现了高度的内聚性和排他性。通过将“不属于我们”的人踢出社群,来获取一种安定感。
布鲁克斯指出:
今天,我们生活在一种孤立的、原子化的世界中,人们不相信他们自己的制度和组织。在这样一种情境之中,很多人用无意义的自我毁灭的行为来回应无权力感。
对于处于身份认同危机情境中的复转军人来说,没有希望的前景和没有尊严的困境使得他们不知道把自己匕首指向何方。
自由世界向他们打开了一扇未知的大门。充满了机遇和挑战。他们缺乏一些有效沟通的工具,以至于很容易产生挫败感。这种状态和他们在军队时期相似,都是一种,习惯于幻觉却无法脚踏实地的方式。
结语:梦想无法实现,回到过去,还是继续前行?
马克思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的。”时间的连续性体现在人的命运上也存在连续的外观。我们应当从这种怀旧的病态看到其可治愈的根本可能性。
回到过去,在现实意义上只能是自由之下的另一种幻觉。
梦想遥不可及,与其继续在梦幻中自怨自艾,不如追寻到底是谁给了我们这样的梦想?到底是谁使我们相信自由却又选择镣铐?
生活在光怪陆离的现代性碎片中,谁都可以向我们兜售梦想与价值观。
所谓梦想与幻觉的区别,就在于梦想的动力来源于个体努力,而梦幻则是把希望寄托在某种客观存在的概率事件当中。
无论传统还是现代,总有一股力量企图将我们价值绑定在某种组织、某种盈利模式、某种抽象的生命力之上,企图把我们有限的生命作为某种抽象永恒的祭品。
因为只有无限堆积的个体梦幻,才有使必然垮塌的抽象收敛于永恒。
对自由的幻想与回到军营的怀旧,本质上都属于类事件:现代性中的一种抽象的流动方向。
我们只能以一种虔诚地姿态迎接新生,从不断的实践中吸取教训,从而摆脱封闭的军旅生涯桎梏在思维上的镣铐,摆脱炮制梦幻的思维习惯,只有如此,方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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