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之恋五长江之滨
本文转自:金羊网
一九八八年九月,我被调入阳逻中心中学(当地人俗称阳逻一中)任教。阳逻位于长江之滨,曾经是三国时期东吴的军事重镇,具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阳逻也是新洲的经济重镇,生产总值占全县的一半以上,连同厂矿子弟学校仅仅中学就有十一所,而我所在的仓埠地区仅有四所中学。毫无疑问,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更大的舞台。刚到阳逻中心中学,任教初二(3)班,不到一个学期,我奉命接任一个被称之为全区最乱、最差的毕业班初三(5)班的语文教学兼班主任。仅仅一个学期,我居然把六个学科班平总平均分带成全校第一,把这个班的语文教学带成全阳逻第一。这个乱摊子,如何在一个学期之内快速收拾好,外人看来,不可思议。如何在一个学期,把一个最糟最乱的班带成成绩最好的班,更不可思议。
我觉得,征服最糟最乱的班,首先是我的语文教学,一种耳目一新的唯美课堂,让所有学生一下子喜欢上语文,喜欢上语文老师,喜欢上班主任,也许根本上就是这种情感迁移启动了“差生差班”转化历程!如果还有别的,那就是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永远不知疲倦,永远充满激情,永远只争朝夕。这半年时间,我住在教学楼三楼的小阁楼间——为了我能够全身心投入转化差班差生,学校领导专门分配了单人间——与课室一墙之隔,一个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的青年,与一班对未来原本应该有梦想的少年,天然融合,以我早已超越普通教师的学养,点燃了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和追求,爆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力量,“奇迹”自然出现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专科属于达标学历,一线教师原则上不允许离岗进修。自学考试,几乎成为一线教师自己提高学历的必然选择。那时的自学考试没有考纲(至少直到我毕业,我都没有看过一份考纲),没有辅导班,也没有辅导资料,仅有推荐书目。我考试的第一门课是中国小说史,推荐书目是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和湖北大学中文系主任李悔吾教授的《中国小说史漫稿》,因为不知道重点、难点、考点,我只好把这两本书读熟读烂读透。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日日夜夜,饭前五分钟看这本书,睡觉前半小时看这本书,上洗手间也看这本书,周末足不出户,认真研读,写笔记,编提纲。最终是《中国小说史略》《中国小说史漫稿》两本书,我都读破了,全书都是圈圈点点和密密麻麻的读书体会,两本书融会贯通了,编写了《中国小说史纲要》《中国小说史问答》,对于鲁迅和李悔吾先生的两本书,我几乎到了能闭目讲授的熟练程度,于是开始拓展阅读,查看所有能找到的关于中国小说史的论文和著作。以这样的精神,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方法,勤奋读书,学业不精进,那才是怪事。后来,每一门学科都如法炮制,也如出一辙地都考了比较高的分数。据说,湖北大学有三门课悄悄地把应届生的考卷拿来考自考生,结果自考生的考分比应届生每科平均分高10分以上。有人说:不可能。我却不怀疑。因为,应届生很少能够像我这样把每一本书读破,读烂,读透,——读到能脱稿讲课或演讲答辩。自学考试中,我体会孔子读《易经》韦编三绝并非夸张!
专科函授学习期间,阅读重点集中在美学,对于美学以外的仅仅是以能够通过考试为基准。自学考试的每一个学科,我都会竭尽所能,把厚书读薄,把薄书读厚,薄到根据提纲能够讲课,厚到自己理解和思考的文字至少与原文等量齐观,如此,才能确保顺利通过自学考试。其余的精力,阅读的重点转移到中国古代文学。开始逐个板块的爬梳,精读《古文观止》《邵明文选》《唐宋八大家文选》,精读《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再次恢复了朗读的生活习惯,这个习惯从一九八八年年的九月一直持续到一九九一年九月,朗读的地点,就在阳逻中心中学三楼的阁楼间。这三年,这阁楼间是全阳逻最后熄灯的地方!
三年中,学生在,阁楼间开门,随时恭候学生来探讨学业和人生;学生放假,阁楼间门关,我在闭门读书;夜幕降临,阁楼间的灯亮,我在读书。饿了,煤油炉子煮面条;渴了,热水瓶中有开水;累了,躺在窗前单人床上小睡。没有这三年多的只争朝夕,我对汉语言文学专业修养,缺乏足够的自信。在这里,我实现了作为文学人的涵养、学养、素养的升华。在这里,我完成了作为中学优秀语文教师的学力储备,因为美学、文艺学、文学的深厚积淀,从此,我进入了语文教学的自由王国。可以用半小时看一篇全新的教材,上出一堂别开生面的交流课、观摩课、示范课、指导课!
在阳逻一中,连续两年,半途接任全校甚至全阳逻最不可收拾的初三毕业班,出乎意外地带出最好的成绩,我也有些意外地成为阳逻地区教师和居民群众认可的青年教师。
一九九零年暑期在阳逻影剧院,举行班主任经验交流大会,参会者五百多人,给我的时间仅仅五分钟,阳逻一中的校长叶细幼先生、书记沈桂英女士在我上台发言前,反复叮嘱,就五分钟,必须确保教委主任和分管教育副书记的讲话时间。八点半开始,两个多小时的交流,全都是中规中矩读稿子,整个会场仿佛菜市场一般热闹。十点四十五分,轮到我发言,临时决定脱稿演讲,大家交流的是经验,我以点带面讲几个故事,告诉与会者我是怎样转化差生和差班——这是与会者和台上领导都期待的答案,因为我连续两届用极短的时间,既批量转化差生,又整体转化差班,还实现弯道超车;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多小时,一直闹哄哄的影剧院,在我站到发言席的瞬间,时空凝固,鸦雀无声,寂静一直保持到我演讲结束的瞬间,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五分钟的规定演讲,被我脱稿演讲了四十五分钟,原以为必被狠狠批评,想不到赢得了所有出席者的高度认可。一个月后,我被任命为阳逻一中教导处副主任。在这个毫无背景的陌生地域,没有任何关系和人脉,因为工作的无怨无悔,因为实绩的出类拔萃,我走上了教育行政的道路。此后,任阳逻二中副校长,任高潮中学校长,都是自然的逻辑。
二十六岁担任高潮中学校长,面临这样的问题:过去,能够一个学期,一年把一个差班转化为好班;能够一年让一个学校的教学质量上台阶;如今,能否一到三年时间,让一所中学出类拔萃。工作需要我放弃对文学的深度阅读,把阅读的重点转移到学校管理和教学管理。我阅读的第一本书学校管理学著作是萧宗六教授的《学校管理学》,这本书我阅读了很多遍,但我总觉得该著实践基础不牢,思想高度不够,理论深度不厚,心中难免遗憾。我家与新洲二中一墙之隔,于是我拜访新洲二中的老教师、老校长,请他们回顾全国名校时期新洲二中的教育理念、办学思路、管理策略,研究它出类拔萃的深层次原因。因为那时民国时期中小学资料极其匮乏,我只好以民国高校的研究,代替民国著名中小学的研究,从此一发而不可收,研究蔡元培与北京大学、研究张伯苓与南开大学、研究梅贻琦与清华大学、研究陈垣与辅仁大学、司徒雷登与燕京大学、研究竺可桢与浙江大学、研究吴贻芳与金陵女子大学、研究唐文治与东南大学、研究马相伯与复旦公学、研究何炳松与暨南大学、研究任鸿隽与四川大学、研究林文庆与厦门大学、研究罗家伦与中央大学、研究王星拱与武汉大学等等,总之,在中国中小学尚未形成学校管理学理论体系的时候,我觉得从高等教育学校管理入手,管窥中小学管理的门径,是一种非常不错的选择,我从民国以来真正教育家群体身上,寻找教育管理的真谛,这就像坐在飞机上看湖泊和大海一样,一目了然。这些资料的收集与阅读,形成了我学校管理的基本思想:校长的人格和学养决定学校的品格、品味、品质;非权力影响力远远大于权力影响力;学校需要文化经营,而不能一味地用数学方法计算或算计人;校长要善于激发教师的热情,保护教师的个性,也必须善于点燃学生的理想和兴趣;我的任意一堂课对任何人开放,教师的任意一堂课也必须向任何人开放;还有“抓常规,出质量”的绝学——这是杨志勇先生悄悄传授给我的“秘籍”。活学活用,知行合一,一年时间,我让操场长满草的高潮中学重新获得群众的认可,地段生全部回流!
我任校长期间,必坚持带毕业班语文,从没有间断;我的宿舍就在校内,书房窗户正对操场。晚饭后,没有晚修辅导,我便回到窗前,安静地读书。从华灯初上,到万家灯火,再到万籁俱静,我就在窗前阅读,圈点,旁批,眉批,尾批,摘录,沉思。这成为校园的风景,这道风景感染教师,也感染学生!这里,也自然成了阳逻最晚熄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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